我叫方雅田,认识夏和风时十七岁,是人生中最混乱的时间节点。
在青春期的末尾,我突然毫无章法地疯长一通,被流放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,像一棵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的树,悄无声息地种在班级里的角落。
我当时没什么朋友。读书时大家已很势利,只愿和成绩好或漂亮的同学做朋友。
我面色苍白,近视很深,戴厚厚镜片,毫无魅力可言。成绩也差得很,答卷上不知所云,乱七八糟,与我的人生混乱程度相当。
夏和风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他独来独往,神出鬼没,一副脾气很臭的样子,有时候他凑过头来看我的数学作业,沉思半天,说了句「啊,比我们当年还难,你肯定做不出」就幸灾乐祸地走开。
我气得将草稿本朝他扔过去,当然毫无意外地穿过他的身体,嘭地砸到地上。他咋咋呼呼地叫起来,「哇,谋杀学长啦。」
我气鼓鼓地把草稿本捡起来,「谁是我学长?我下半年就读高三了,某些人连高二都没读完哦。」
其实严格说起来,他确实是我的学长。
在十年前入校,却没有成功毕业。
据夏和风说,他在一场校运动会上意外身亡。也许是这个原因,他始终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,料子看起来不怎么好,摩擦起来会簌簌响的样子,样式也过分肥大。他跑起来的时候常把袖口卷上去,露出纤细的长胳膊,远远看过去就像一面被风吹鼓得猎猎作响的旗帜,被一根纤瘦的旗杆支撑着。
好在他长得好看,令难看的校服起死回生。
我笑他好惨,没赶上校服革新的一届,他翻翻白眼,说我们现在的校服是西化后的版本,「我们这届看起来才比较社会主义风尚好吧,你们,腐朽资本主义。」
「好好好,社会主义大兄弟。」我笑起来,隔着空气拍拍他的肩膀。
也许是我够古怪,对于少女时期唯一的朋友竟然是已身故的鬼魂这件事,我接受良好。
毕竟第一次见到夏和风时,他比我受到的惊吓还大。
「被看到」,是一件夏和风已经很久不熟悉的事情,全世界的人都对他视若罔闻,径直穿过,以至于令他都淡忘自己的存在。
人是很奇怪的,没有旁人的注视,自身的存在也就消失了,划分自我与他者的界限,仿佛不是切实血肉,而是一束目光。
「为什么你当时不害怕啊?」夏和风曾经这么问过我。
我老实作答,「因为你长得好看呀,好看的男主角是不会伤害女生的,即便我不是女主角。」
他皱起眉来,看了一眼我书桌抽屉里的少女漫画书,「你真的看太多乱七八糟的幼稚东西了吧。」
我撇撇嘴,「再幼稚也比有些人在课桌里刻自己名字来得好些。」
夏和风愣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反击的俏皮话,但顿了顿,最终什么也没说,在嘴角拉出一个微笑。
是在记忆中第一次见面的结尾,夏和风抓抓后脑勺迟疑地说,「说起来,你现在坐的座位啊……」
「怎么了?」
「应该就是我十年前坐的座位。」
「真假的?」
「你看看书桌内里的右侧角落里有没有刻着『夏和风』三个字。」
刚睡醒的我囫囵地将横七竖八的课本和作业纸一股脑地掏出来,然后把笨拙地把头探进去,逡巡了一圈。
「真的有耶。」
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呼小叫,把头伸出来的过程中猝不及防地撞到桌角,吃痛地嘶嘶作响,挤出一句很傻气的问题,「所以夏和风是什么意思啊?」
那少年笑起来,阳光从走廊绕出一个弧度的转角,迟缓地攀上玻璃窗沿,向教室里徐徐投射笔直温暖的光线,体育课放课后的同学吵闹声由远至近地移动过来,他的白皙皮肤被照得近乎透明。
「那是我的名字。」